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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节(2 / 2)


  徐南风起身,准备将半开的窗扇关上,九公主却是制止道:“别关。要下雪了,是吗?”

  徐南风不知她为何突出此言,望了眼外头乌沉沉的天,含糊道:“大约吧。”

  九公主的眸子又变得空洞起来。

  良久,她轻声说,“去年春天初到岭南,我闹着要看雪,他没有办法,便花重金去别处移植了十几株梨树,栽在王府中,满树梨白随风飘落,积在地上,就好像下了一场大雪。可惜岭南湿热的土壤并不适合栽种梨树,那十几株梨在一个月后相继死去……”

  说到这,她清冷的眸中染上一层淡淡的忧郁。

  “我骂他傻,他并不反驳,只笑着问我:小九儿,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容易变傻呢?那时的我没有回答出来,现在想想,大约只有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,才会变傻罢。”

  “徐南风,你知道么,昨日我听见了剑奴的声音,可我没有勇气再面对他。迄今为止,我依然爱剑奴,可我也知道,我与他之间终究是隔了小遥儿的一条命,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段为爱无畏的鲁莽岁月了……”

  第68章 初雪

  用过午膳后, 徐南风将一柄素花纸伞送给了九公主,叮嘱道:“回去的路上兴许会下雪,拿着吧。”

  九公主没有拒绝, 伸出微凉的指尖接住纸伞, 转身走进一片云墨低压的萧瑟中。

  “小九。”纪王开口唤住她,“不管发生何事, 你要记得,还有四哥在。”

  九公主睫毛颤了颤, 嘴唇轻启, 又很快闭紧。半晌, 她抬起头轻淡一笑:“知道了,四哥。外头冷,四嫂受不得寒, 让她进去吧。”

  说着,她抓起嫣红绣银丝的斗篷披在肩头,将缀有白兔绒的帽兜罩在头上,转身朝虚空处挥挥手:“不必相送。”

  徐南风在廊下目送她出府, 直到纪王将温暖的狐裘裹在她身上,她才恍然回神,叹道:“或许是有了身孕后就变得伤春悲秋起来, 少玠,我很心疼他们。”

  说罢,她仰首,微笑着凝视纪王温柔深邃的眼眸, 道:“又或许我是三生有幸,才能与你结为连理长相厮守。”

  纪王牵着她的手,与她十指紧扣:“不幸总是多数人的常态,并非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,所以我才倍加珍惜与你相处的朝朝暮暮。”

  九公主握着纸伞出了府,在纪王门前遇见了一人。

  猝不及防的,那人挺直修长的身形伫立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,像是一座孤寂的石雕,只有见到她的那一瞬,这座石雕的眼睛才倏地一亮,显出些许生气来。

  九公主停了步伐,僵在原地,那人却是迈动不甚自然的步伐,一步一步靠近她。

  “殿下。”剑奴开口唤她,喉结几番滚动,仿佛这两个字已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。

  九公主怔愣了一瞬,随即收敛起错愕,缓缓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:“你来做什么?本宫近来行程已满,不接受任何拜帖。”

  “我想看看你,但又怕贸然上府拜谒会让你为难,所以……”他手臂动了动,犹疑着伸出一只手,似乎想触碰她。

  九公主仓惶后退了一步,躲开他的指尖。那一瞬,她清楚地看到剑奴的眼中有什么黯淡了。

  九公主四下察望一番,可她并不确定有没有探子暗中窥视。片刻,她抿了抿唇,冷声道:“俗言道‘寡妇门前是非多’,刘大人若不想做本宫的入幕之宾,裙下之臣,那便请你注意些。”

  “我……”

  “你不要说话,我且问你,你失踪的那数月去了哪里?为何不与我联系?你可知我曾为了你忍受了怎样世间最残酷的煎熬!”

  面对心上人的质问,剑奴绷直了身子,俊秀的面容上隐隐有痛楚之色。他的五指在身侧紧握成拳,又缓缓松开,极力压抑着情绪平静道,“我跌落在深涧之中,昏迷时被敌军俘虏,成了战俘。我的腿断了,跑不远,我想了很多办法……”

  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,停顿了好一会儿,才抬眼无助地望着她,说道:“我真的想了很多的办法,我想即便是爬,也要爬着回去见你。”

  那段浸透了血汗的岁月,剑奴用最平静无情的语调一一简述,可听在九公主的耳中仍然心如刀绞。

  她忽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,太子刘烜曾恶劣地讽刺她,说她是个天煞孤星,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,将来一定会克死自己的男人。

  儿时恶毒的预言应了验,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,似乎都得不到好的结局。

  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,剑奴已经很努力地在活着了,为了她,可以卑微地活在这个明刀暗箭的官场中。

  有时候她会梦见多年前的剑奴,漂亮冷高的小少年于梅花树下舞剑,矫若游龙,有着令她怦然心动的俊逸……

  然后猛地惊醒,睁眼到天亮。

  “可当我真的回来了,又不太敢去见殿下。”剑奴望着她,漂亮的唇形颤了颤,哽声道,“我的腿废了,殿下还要我吗?”

  最质朴,也是最直白的话语,那一瞬,九公主无从遁行。

  满腹久经腥风血雨的铁石心肠仿佛在一刹分崩离析,她咬紧了唇,握着纸伞的骨节发了白,半晌才凄惶一笑。

  “可我想要的,已经回不来了。”

  两人相对伫立,一个挺拔如松,一个艳丽似火。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,不稍片刻,地上,树梢,屋檐上,俱是积了一层薄如烟雾的白。

  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梢眼角,很快融化成一滴泪,顺着鬓角淌下。

  她几乎是慌忙地撑起纸伞,不敢再看他湿红的眼,狼狈地躲避着这满世界的白,往事如潮水般叠涌,一遍又一遍叩问她那有罪的灵魂,折磨她最后残留的一丝愧疚之感。

  “真想再看一场大雪,可岭南是从来都不下雪的。”

  “这有何难?你且等着,哥哥明日便让岭南也下场大雪!”

  “傻子,树都死了,岭南种不活梨树的。”

  “嘿嘿,小九儿,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容易变傻呢?”

  这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……

  真不是时候啊!

  视线被泪水模糊,胸口如压着巨石,一阵又一阵的顿痛,连空气也仿佛变得稀薄起来。她撑着纸伞快步疾走,接着脚步如煮熟的面条便软了下来,灵魂被抽离身体,只能扶着墙艰难地挪动,如涸辙之鱼般张开唇大口大口的呼吸……

  冰冷的空气蹿入肺中,引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,咳着咳着,泪水早已浸湿了脸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