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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(2 / 2)

  难道她是抱来的,不是娘亲生的?

  娘亲容氏是江南一带极出名的才女,琴棋书画诗酒花,样样皆个中翘楚,吟诗作赋亦丝毫不输男子。时人有云“忆秦娥晴空碧,吴山染就丹青色”,一幅山鸟画千金难求。而作为女儿的她,相比之下确实太平庸。至多算是初通文墨,与才女半点也沾不上。

  说不是亲生的,连她自己都信。

  可如果她是抱来的,为何爹爹那般疼她入骨?

  难不成……难不成她是爹爹和别的女人的私生子?!

  话到嘴边,鲁氏又犹豫了,“唉,这些话本不该跟你说的,可是……”

  眉心都快急哭了:“我不是娘亲生的,对不对?”

  “傻丫头,瞎说什么呢!”鲁氏一怔,顿时哭笑不得,“你怎么可能不是你娘亲生的?鲁妈妈可是亲眼看着你出世的呢!”

  眉心张了张嘴,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——莫非,她是娘亲与别的男人生的,爹爹不知道。所以娘亲视她为耻辱,一见着她就有罪恶感,所以才不愿意见她?!

  鲁氏看眉心痴痴呆呆的模样,忙将眉心搂在怀里,柔声安慰:“阿眉别急,妈妈慢慢跟你说。”

  眉心不敢动,眼巴巴望向鲁氏。

  鲁氏稳了稳心神,让喜鹊到不远处看着,才缓缓道:“你上头原是有一对孪生哥哥的,一个生下时已没有气息,另一个养到半岁也没了。你娘身体原本就孱弱,丧子之痛,令她整个人都垮了。大夫曾断言,这辈子你娘不会再有子嗣,谁料后来竟怀上你……”

  眉心黯然:“娘亲果然是嫌弃我……”

  “可又胡说!”鲁氏厉声喝止,“你可知道你娘怀你生你多不易?照你娘当时的身子的景况,极有可能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。大夫严厉不能留,你爹也苦苦相劝,可你娘却执意要生下你。你的命,是拿你娘的命换来的,知道吗?”

  “那我就更不明白。”眉心大恸,“娘为何要对我那般冷漠?”

  “最初,你不懂事时,你娘恨不得将你日夜夜留在身边。后来你娘身子时好时坏,担心哪天她突然去了,你会受不了,这才让你与我亲近。唉……”

  “命煞之事,是真的吗?”

  “命煞之说,确实有,不过指的不是你,而是你娘亲。”鲁氏叹了一口气,苦笑,“傻丫头,这世上哪有娘不爱孩子的?你娘刻意疏远你,不是不喜欢你,而太喜欢你了,所以害怕……害怕自己会……你娘亲多心高气傲的人,居然也信了那等无稽之谈……”

  鲁氏说不下去了。

  听到这里,眉心哪还会不明白?

  “对不起……”一语未出,眉心已泪如雨下,“我错怪娘亲了。”

  她竟把娘亲想得那般不堪,简直枉为人子!

  “傻孩子。”鲁氏将眉心搂得更紧,“没人会怪你的。”

  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,眉心扑在鲁氏怀里,索性哭个痛快。鲁氏也任她抱着自己,陪着一起掉眼泪。这个傻孩子有多少年没哭过了?从小到比男孩子还要顽皮,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,谁能想到小小的人心里竟藏着这么大的苦楚,从不追问,也从不抱怨。

  哭了许久后,眉心红着眼,羞得不敢抬头,“让妈妈笑话了。”

  “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,怎会笑你呢!”鲁氏心软得一塌糊涂,“傻孩子,记得以后心里有事都要跟妈妈说,不要一个人强撑着,知道吗?

  “嗯。”眉心乖巧地点点头。

  “小姐。”喜鹊怯生生喊了一声,神色惊惶。

  眉心抬头望去,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!

  五月的白玉兰渐渐凋零,硕大的白色花瓣静静地躺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,一袭墨衣的男子长身而立,挺拔如竹,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望着她,仿佛已看了很久。

  尚玉衡!混蛋!居然偷听!无耻至极!

  眉心又羞又气,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让人家看到她软弱流眼泪的样子,尤其是那个男人!

  前世,她为他流过多少眼泪?他可曾有一丝怜悯?反倒是她至亲至爱的娘亲,她竟至始至终未挂在心上。她不敢想象,当她娘亲听到她落水而死的噩耗传来,会有怎么的反应……

  “等等。”尚玉衡快步上前,拦到眉心跟着。他并非有意偷听。在眉心来之前,他已站在白玉兰树下。不过是冷冷瞥了喜鹊一眼,没让那个丫头通报罢了。

  所以,不算逾礼。

  眉心狠狠瞪他,“再说一次,好狗不挡道!”

  尚玉衡似乎根本不介意有人骂他,唇角微弯,嗓音低沉道:“我有事要出门一趟,中午不必等我吃饭。你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凑近眉心的耳尖,“乖乖呆在家里,等我回来。”

  眉心愤然:“滚!”

  尚玉衡唇角翘得更高了,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,转身离去。

  “喜鹊!”眉心转过身子,凶神恶煞朝喜鹊扑去,“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!”

  喜鹊吓得哇哇大叫,连滚带爬道:“小姐……不是我不想提醒啊,是……是姑爷那眼神……太……”

  “姑你个鬼啊!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眉心将一腔怒火全撒到可怜的丫头身上,两人你追我赶,在沧浪园中玩起猫捉老鼠的把戏。若真论身手,喜鹊自不是眉心的对手。可眉心今日穿的是一件三重锦的曳地长裙,一不留神就可能踩到衣角,根本不敢放开步子。

  喜鹊吓得抱头鼠窜了一段路后,回头一看,差点乐晕。

  然后猫捉老鼠就被成了老鼠戏猫。

  眉心哪里是真要打喜鹊,不过是一时间悲喜交加不知该如何排解罢了。跑得大汗淋漓,心里反倒畅快。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,眉心靠在白玉兰树下,大口大口的喘息。

  对现在的她而言,亲人的安康,比世上的任何事都重要。

  她总算明白为何鲁氏总劝她忍气吞声,说她不懂流言可畏。别说她的死讯,就算是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事情传到她娘亲的耳朵里,都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风浪?

  即使她没有错,被弃休就一生的耻辱。

  烙印在身上,永世不得翻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