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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节(1 / 2)





  两人和气地向彼此打过招呼后,孔明钰搓搓有些发僵的指尖,脚尖不太自在地点着地,笑着提议:“咱们能到院子里晒着太阳说话吗?”

  到底是隆冬时节,在厅中坐久了是会觉得脚冷,冬阳虽不如何炽烈,可沐着阳光走走总能暖和些。

  “孔姑娘请。”叶凤歌站起身来,噙笑抬手。

  孔明钰与她并肩出了前厅,两人便在院中花园的青石板小径上慢悠悠走着。

  “我今日来得冒昧,打扰了。”

  孔明钰终究是书香世家的姑娘,虽看似不着调,但在必要的时候言行进退还是有些分寸的。

  叶凤歌笑着摇摇头:“大家年岁相近,也都不是什么圆滑性子,孔姑娘实在不必如此拘束,有事直说。”

  孔明钰乐得拊掌:“我就喜欢与你这样痛快性子的人打交道,大家直来直往,有事说事,多舒坦啊。”

  叶凤歌轻笑,偏头望着她。

  “我今日求见你,是有两件事,”孔明钰也不再绕弯子,开门见山道,“这头一件呢,就是昨日我与傅五公子谈及火炮、战舰的改良问题,我俩的一些设想不谋而合,又有些东西互有裨益。我听着傅五公子的意思,后续在改良火炮、战舰上还会有更大胆的尝试,所以我想请求加入你们。你信我,我是诚心诚意想跟着你们将此事做成,绝不是来捣乱混日子的!”

  叶凤歌无奈笑笑:“其实这事只需五爷首肯就得了,哪用得着特意来问我?”

  “诶你们夫妻俩怎么回事?”孔明钰急得直跺脚,“他说家中事都是你做主,他说了不算的,可你又叫我去问他!莫不是觉得我不堪大用,故意这么敷衍推脱我?!”

  “什、什么就‘夫妻俩’了?”

  这说法猝不及防地让叶凤歌满面炸翻红霞,结结巴巴辩解道:“没、没成……没成亲呢!”

  孔明钰这才恍然大悟,捂着腰哈哈大笑起来:“哈哈哈,他昨日在我面前三句话必有一声‘我家夫人’,原来是仗着你没听见,自己哄自己玩儿呢!哎哟,晚些我能当面嘲他一下吗?”

  她这调侃的轻嘲让叶凤歌那护短惯了的偏心眼儿立刻发作,鼓了鼓绯红粉颊,嗔恼地瞪着眼前这笑得前仰后合的姑娘。

  “只是近来我俩都有事忙,还没来得及定下婚期!”

  孔明钰急急收了笑,正想说什么,叶凤歌就听身后一道熟悉沉嗓带着藏不住的雀跃欣喜渐近。

  “那不如这会儿就来定吧!”

  叶凤歌背脊一僵,没敢回头,抬手以指尖抵住眉心,只恨不能钻进地上的石板缝里去。

  她也不懂自己在尴尬什么,总之就是很尴尬。

  ****

  待叶凤歌好不容易将惊喜雀跃追问婚期的傅凛赶走后,她与孔明钰之间的话题总算重新回到正事。

  为了争取叶凤歌的首肯,孔明钰竹筒倒豆子一般,将昨日与傅凛说过的一些事细细重说了一遍。

  叶凤歌认真听完,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。

  “令尊在金石冶炼上已是地位超然的学术大家,孔家也有可供做尝试的工坊,你为何还要舍近求远,放着自家工坊不去呢?”

  孔明钰失落地扯了扯嘴角,神情渐渐有些苦涩。

  “我爹那人吧,也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,还是被盛名所累,这些年在实证上是愈发缩手缩脚,遇到一些想不通的关节时,宁愿带一大堆人翻来覆去推演、计算一两年,都不肯轻易多做两回实证,导致许多事迟迟没有明显进展。”

  二十年前,孔素廷凭着成功冶炼出白口生铁、名扬天下时,还不足三十岁,真真算是年少得志。

  要知道,在此之前七、八百年间,大缙各州——包括京中的少府匠作司——都只能得到延展性好却相对柔软的块炼锻铁。

  更为刚硬的白口生铁横空现世,不但彻底影响了举国的兵器锻造,甚至促进了水师战舰换代。而且,在之后这二十年里,白口生铁也逐渐被用于锻造一些日常生活所需器物、农具等。

  就是这样了不起的成就,将年纪轻轻的孔素廷推向了一个学术上难以逾越的高峰,使他在金石、冶炼行当获得了不可撼动的尊荣地位。

  但也正因为此,孔素廷早早背上了盛名包袱,在之后的这二十年里就愈发谨慎保守,深怕实证失败的次数过多,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名声。

  “说出来不怕你笑话,”孔明钰撇开头,眼角有点点水光,“我打小在他跟前听教,又时常出入自家工坊,免不了就会生出许多异想天开的假设。我并不认为实证出了差错是丢人的事,古往今来许多学问不就是从稀奇古怪的假设开始,再反复尝试、反复失败中得出正确结果的么?可他不这么想,总是斥责我莽撞轻率,胡作非为。”

  父女俩在对待实证上的观念严重相左,固执的孔素廷索性彻底禁止孔明钰再出入工坊。

  而孔明钰对待金石冶炼这门学问始终保有满腔赤忱的热爱,一门心思就想往更深处钻研。

  她时常趁夜偷偷出入孔家工坊,一遍又一遍孤独地验证着自己层出不穷的异想天开,一遍又一遍独自品尝着失败的沮丧。

  如此窘迫艰难的处境本就已经很惨,有时被家人逮到她违背父亲禁令出入工坊的证据后,她还要面对父亲的责难与惩戒,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。

  “去年我无意间捣鼓出了铜芯铁之后,本以为他会对我有所改观,”孔明钰强颜欢笑地耸了耸肩,仰面望着光秃秃的树梢,不愿让眼角的泪落下,“哪知他依然瞧不上我,说我不过是侥幸。”

  非但如此,她还因违反禁令出入工坊,被关在家中半年不能出门,到这个月初才解禁。

  被禁足的半年里,孔明钰愤懑郁郁,只能时常招惹一下家中年幼的弟弟孔明森。与小孩子嘻嘻哈哈追逐打闹,于她来说勉强也算个纾解,不然真得憋屈疯了。

  “那不是侥幸,真的不是。我十六岁那年,州府匠作司中郎专程从临川过来拜访我父亲,谈起现行的铜质火炮造价太高,对铜矿耗损也极大,造出来的炸膛风险也大,是以各州都只一门铜炮放在城门楼上做摆设;那时我就琢磨着,若能将铁掺入铜中合冶,就算不能立刻解决炸膛的问题,至少可以降低单只用铜铸炮的成本。”

  孔明钰抬手捂住眼睛,哽咽道:“整整三年,我每日不停推演、计算,夜里偷偷摸黑进工坊独自尝试实证。”

  许多个夜晚,她在自家工坊内独自烧着冶炼炉,试铜水、铁水合冶比例;独自看着实证失败的废铁水嚎啕大哭;独自躲在自己的书房内重新演算,再打起精神孤独而勇敢地走向下一次未知的失败。

  就是这样叫人沮丧到近乎绝望的循环,整整过了三年,她才得出了“铜芯铁”。

  “真的,根本就不是侥幸。”

  泪水从她捂在眼上的指缝中争先恐后地涌出,太多从前无人可诉的委屈与心酸,终于有了出口。

  ****

  对冶炼、匠作之事,叶凤歌是个外行人。可她看过傅凛在小工坊内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尝试,也看过他尝试失败后沮丧地垂着脑袋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