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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节(2 / 2)


  他的手微凉,大概在甲板上吹了很久的风,有着不近人情的温度。

  错身间,凛冽的江风从船舱过道肆意灌入,吹得客房的门窗哐当作响。不知是何处出了故障,船身忽的一歪,猛烈摇晃起来。

  明琬一时不察,踉跄着朝门板上撞去,客房中一片瓷器倾倒碎裂的声音。

  冲击的力度极大,明琬以为自己会被坚硬的木门撞破脑袋,但是没有。斜地里一双长臂伸来,将她紧紧护在了怀中。

  那双臂膀如此结实有力,让明琬想起以前闻致是如何用它撑起残废的身躯挪动,如何用它拉弓射箭…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这双臂膀和大脑是闻致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。

  明琬被笼罩他的身形下,抬首间,与他森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。廊上剧烈摇晃的八角灯笼坠下,砸在闻致背上,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上一下。

  “你没事吧?”这个姿势侵略性太强,明琬十分不适应。好在晃动渐渐平息,船夫正在高声安抚着躁动的船客,明琬便矮身从闻致怀中挣开,颇为担忧地看了眼他的后背,“刚才那灯可曾伤着你?要不,我给大人你看看伤处吧。”

  不知哪个词惹着了他,闻致抿了抿唇,缓缓直起身道:“不必。”

  说罢,径直推门进了房间。

  一刻钟后,小花手里拿着药油,望着闻致肩背处的一处淤青,一副恨铁不成钢又不敢发作的样子,憋闷道:“我的闻大人,这背都成这样了不请嫂子来看一下?”

  闻致赤着肌肉匀称矫健的上身,眉色清冷道:“你敢同她提一字试试?小伤而已,何须哗众取宠。”

  前些日子在杭州腿疾复发之时,小花瞒着他将明琬请来,弄得明琬以为是他故意装可怜博取同情,闻致气得几欲呕血,百口莫辩。

  如今这点皮肉伤,他是宁死也不愿小题大做去惊动明琬了。

  小花倒了药油在掌心搓热,覆在闻致背上,小声嘀咕道:“你但凡能伏低做小示示弱,也不至于在嫂子面前沦落至此。”

  闻致皱眉不理。

  走了几日水路方至洛阳,又从洛阳渡口换船前往长安,折腾了十来日,到长安那日正好是新年元日。

  刚下船,便有闻府的马车等候在渡口。

  长安街熙熙攘攘,炮竹阵阵,满目都是青檐黛瓦和灯笼映衬的辉煌,小含玉第一次见到都城的的繁华热闹,也不顾舟车劳顿的身子,明明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,却还固执地扭身攀着马车窗,去看外头倒退的街道。

  小花不知从何处买了三个糖官儿送给含玉,逗得小姑娘甚为开怀,当即把最漂亮的糖官儿给了明琬,扳着手指道:“兔子给阿娘,蝴蝶给玉儿,还有马儿给……”

  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身旁的闻致,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小肉手中紧紧捏着糖吹马儿,似是想送他又不敢。

  闻致前脚在渡口上车,来迎接的侍卫后脚便将加急的公文送了过来。一路上,闻致一言不发,只是不断凝神批示,若遇到棘手之事,便从窗口递出吩咐随行的侍卫尽快安排。

  他处理公事时肃然冷冽,全然独立于街市的热闹之外,难怪小含玉不敢打扰他。

  明琬捏了捏小含玉软糯的腮帮,正要告诉她安静些,就见一旁的闻致轻轻合拢了公文,幽深的眼神扫过明琬脸上,再轻轻落在小含玉身上。

  小含玉很会察言观色,见他暂时休憩,便忙将糖官儿递上,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道:“闻大人,吃糖呀。”

  她终于改了口,随着明琬唤他“闻大人”。

  闻致是个缺乏共情的凉薄之人,从不知“同情”“可爱”为何物,对小孩儿亦谈不上多喜欢。但此刻,他却毫不迟疑地伸手接过了那支与他气度格格不入的糖官儿,道了声:“多谢。”

  说话也像是对待下属,规矩端正,而后将糖官儿往车窗缝隙中一插,又继续审阅近来情报公文。

  见闻致收了自己的礼物,含玉扭了扭身子,攀着明琬的肩坐起,用自以为很小实则车中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神神秘秘道:“娘亲,他喜欢我们呢!”

  明琬赶紧捂住了这张童言无忌的嘴。

  阳光透过飘动的窗纱漏进来,打在糖马儿上,呈现出琥珀般通透的光泽。

  到了永乐街街角,已能看见枯枝后耸立的闻府青檐,一切恍若隔世重逢。

  快到门口,明琬的心中方后知后觉地泛起些许涟漪。车停,她没有立即下去,而是望着闻致道:“闻致,有几句话,我想和你约法三章。”

  闻致坐得很直,闻言调转视线,道:“你说。”

  “其一,近半个月,我会将草药图经的编撰事宜收尾,若非急事不会离府,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呆在府中方能放手去做之事,最好在这半月内完成。”

  “好。”闻致不假思索。

  “其二,待图经医书修纂完毕,我需与太医署及诸位前辈沟通订正,那时你若再需要我配合,定要提前与我说明白,如若冲突难以协商,我会按照自己的办法处理,你不得加以阻拦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“其三,据近来脉象所看,你身体劳损颇多,双腿更需巩固呵护,方不至于在阴冷潮湿气节疼得下不来地。”

  明琬直视闻致深得能溺杀人的眸子,清越道,“你虽是高高在上的一朝首辅,于我而言也只是个病人而已,一切诊治手段、用药之事,你都得听我的,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为之。若固执不配合,我便不管你了。”

  闻致习惯于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掌心,故而听明琬提及和“离开他”有关之言,他的神色有一瞬难以控制的僵硬。很快,他压抑住心思,喉头几番滚动,终是姑且应允:“好。”

  明琬放了心,抱着小含玉下了车,首先扑过来的是青杏。

  这个小丫头长高了些,瘦了些许,眉目都长开了,只是依旧是个憨憨的哭包,抱着明琬便哭得惊天动地,嘴里含含糊糊也不知在呜咽些什么。

  她依旧唤明琬:“小姐……”

  小含玉被挤在中间,有些不知所措。明琬只好将小孩儿放下来,轻轻抚了抚青杏抽噎不止的后背,轻声道:“好了好了,我这不是回来了么?”

  “小姐,你太坏了!呜呜……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离开?这五年来,我每日都在想你……”

  青杏一边说着“我再也不理小姐了”,一边又将明琬抱得死紧,弄得小花一直在旁边念叨:“哎呀,杏儿别哭了啊!哭起来多不好看呀,把嫂子的衣裳都弄脏了,别哭了,乖。”

  好说歹说,小花总算是顶着闻致幽深冷冽的目光,将青杏拉开了,明琬这才长舒一口气。

  不止青杏,丁管事和下人们都迎出来了,其中还添了几张新面孔。

  丁管事还是五年前的老样子,只是鬓角添了几缕银霜,交叠手朝明琬行礼,又将探究的目光落在躲在明琬身后的含玉身上,笑容微不可察地一顿,小心翼翼道:“这位女公子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