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第32节(2 / 2)


  “我希望你能答应我,”霍奉卿浅声道,“不要管那庙里的事,知道就行。”

  这条件完全不在云知意的预料中。她原以为,霍奉卿会提的无非是亲亲抱抱之类占便宜的要求罢了。

  她稍稍愣怔,脚步滞了滞:“你确定……不想提别的要求?”

  “别的要求?”霍奉卿抿了抿唇,“我很想。可是,相比起来,我更在意你在此事中的利弊得失。”

  沉默地又行数步后,他驻足深吸一口气,转身面向她,语气、神情都变得极为严肃。

  “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,山门上的石刻匾额,还有正殿的‘王女跪地像’,其切割雕凿的痕迹与上山道石阶的古法完全不同。”

  是的,云知意看出来了。

  上山道的石阶大小不一,显然是古时先民在测量工具不齐备的情况下,凭经验随性刀削斧凿的成果。

  而山门上那石刻匾额,以及正殿里的王女跪地像,切割雕凿有章有法、规整至极,若无官府提供各种精密衡量工具,根本做不到那般精准。

  “维鹊有巢,维鸠居之。”云知意颔首,轻轻勾唇,却并无笑意。

  官庙勾结,随意寻了个荒废已久的古庙,编出整套故弄玄虚的“打娘娘”说词,一为榨取百姓膏血敛财,二为蛊惑民心、暗行不法之事。

  此事整体来说就这么简单。

  甚至连讲经堂内的玄机,云知意心中也有些头绪了:“那帮神棍口中的王女原型,应是列国争霸末期的诸侯蔡国女王田姝。但神棍们为了欺民敛财,颠倒了事实黑白。那跪地像分明是近几十年才假造成的,关于王女的说法也是真假参半。”

  ——

  史书有载,田姝本为诸侯蔡国的公主,封号“贞”。

  天命十七年,蔡国上将军卓啸谋逆弑君,并大肆屠戮蔡王室成员。

  贞公主侥幸逃脱,暗召忠臣旧部秣马厉兵,于天命二十三年率众打回王都仪梁,诛杀叛臣、重扶社稷,后被拥戴成为世上第一位女诸侯王。

  但那时同为诸侯的缙国在一代英主李恪昭治下,已具备扫定天下的绝对实力,蔡女王根本难有大作为。

  天命二十四年,也就是田姝登上王位的次年,诸侯苴、薛两国裹挟蔡国、拉拢临海的仲山国,兵分三路合围缙国,展开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混战。

  恰是那时,蔡、缙交界的原州有异族铁蹄趁虚越山而来,妄图渔翁得利,一时间天下烽烟四起,焦土千里、哀鸿遍野。

  缙王李恪昭的王后岁姬匿迹千里奔赴仪梁,对蔡女王田姝且诈且诱,并晓以大义。

  田姝有感于黎民之艰,顺应大势退出四国同盟,使蔡国成了天下第一个和平归顺大缙的诸侯大国。

  “当时田姝看清大势所趋,遂率国归顺大缙,那是在最大限度保自己的子民不受战火之苦,哪里是治国无能?后来我大缙开国主封她为‘恭义王’,划邺城以北为她藩地,并允她以藩地收容、安置故蔡国遗民,何来‘逃亡至槐陵’一说?”

  放眼整个原州,云知意绝对是当下同龄学子里史学最强者。毕竟半部原州史都与云氏家史重叠,她不会记错。

  “槐陵最初也在我先祖云嗣远封地之内。正因开国主将此地许给田姝,我先祖在让出此地前,才特地命人建了小通桥,算是为曾经的封地子民留下最后照拂。”

  云知意说着,不自觉地咬了咬牙:“我猜得到那帮神棍在搞什么鬼。他们借‘打娘娘’的仪式与说辞,对无知百姓行潜移默化之实,将最易哄骗的人筛进讲经堂,倒行逆施在宣扬‘牝鸡司晨,家国必有灾殃’的妖言!”

  自缙王李恪昭结束诸侯争霸的乱局起,大缙朝廷就明文昭告天下:男女责权利等同。

  这条铁律已行两百余年,大缙女子执掌家业、封侯拜相,甚至承袭帝位都已成惯例常事。

  但长久以来,无论在朝在野,始终有一撮人在暗中挑衅国策,试图复辟古时“尊男卑女”的恶俗陋规。

  “打娘娘庙”里,三殿布道使者们的唱词经文根本经不起细究,泰半内容甚至文辞不通、前言不搭后语。

  但槐陵贫穷,民众为糊口耗尽毕生大半心力,读书受教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过于奢侈。所以,那种云山雾罩的假经文在他们听来,只会觉其中蕴含了自己尚未参悟透的深奥道理,难免心生敬畏。

  想起方才在庙中的所见所闻,云知意隐怒:“此事我若不知便罢了,既都一清二楚,你还叫我装聋作哑吗?”

  ——

  世上最了解一个人的,通常不是其亲朋好友,而是对手。

  霍奉卿与云知意争了十来年的高低,哪会不知她观念里根深蒂固的方正与担当?

  正因为太知道了,才会郑重其事提出要求,让她别急着趟槐陵这摊浑水。

  “很明显,槐陵县府里有人与那庙勾结,甚至还不止一人。你若管,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,”霍奉卿冷静地分析,“再说,你能怎么管?若报官,你是报槐陵县府还是报州丞、州牧两府?”

  看那庙门的石刻匾额,还有正殿内王女跪地石像,再联系客栈掌柜夫人说的“近几十年才重起香火”,这庙的事至少已有两代人持续经营。

  几十年都无风声外传,可见布局缜密深远,只怕州丞府,甚至州牧府内都有利益关联者。

  “……一旦报官,必会打草惊蛇。他们将有充裕时间销毁大多数证据,届时就算有人来查,结果无非就是端掉那个庙。背后的那些人蛰伏几年,待风声过去后照样可再起炉灶。而你自己,在出仕之前就无形树敌,将来只会举步维艰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你是对的,也知道你是为我好,”云知意高高扬起了头,看着天上镶了夕阳金边的云朵,“我没打算报官。”

  她打算直接给京中云府传讯,请祖母斡旋求取圣谕,暗调顾子璇的父亲顾总兵手头人马突袭槐陵,全城彻查。

  原州军尉府的本职是镇守边境、防御外敌,向来秉持“军方不管民事的原则”,与州丞府、州牧府井水不犯河水。

  只要请得圣谕允准,暗中出动军尉府的人,避开动用州丞、州牧两府官员,必能打槐陵这帮贼人一个措手不及。

  霍奉卿端详她的神色片刻后,沉声道:“你想请圣谕,动用顾总兵的人?就为一个区区槐陵县?”

  云知意瞟了他一眼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
  霍奉卿耐着性子道:“你想想,槐陵这事挑衅国策,一旦查实,那就是株连三代的重罪。若非州府有人罩着,槐陵县府的人敢冒这么大险吗?而州府那头的老狐狸们既敢行险路,就绝不会毫无防备。”

  公私两论,有些事他无法对云知意详细说明。

  事实上原州两府都有问题,并不只槐陵“打娘娘庙”这一桩。